钱钟书作品赏析

要做人物卷宗夹,急需内容
2024-11-18 07: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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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先生以学术和小说誉满天下,于是乎,《围城》、《管锥编》和《谈艺录》的煌煌盛名,掩盖了其散文的光芒——似乎很少有人称钱钟书为散文家了。殊不知,钱钟书的散文,内涵丰富,逻辑缜密,文笔老辣,机趣盎然,嘻笑、讥讽、幽默、夸张拟人、引经据典、类比取譬、小说笔法……俱成文章,文风行云流水,几达于“无技巧”之境,可谓自成一家。在我看来,钱钟书不仅是散文家,而且称得上是20世纪现代白话散文的大家。
  【一】
  对许多人来说,名字只是用于身份辨识的符号,但对于钱钟书教授来说,“钟书”二字则不啻是他的座右铭,是他矢志不渝的信条,也是他“作家兼学者”形象的真实写照。在旧中国,钱先生“兵罅偷生”,尤其是“重之丧乱,图籍无存”令他深深的叹惋;在“文革”中,“经过九蒸九焙”的改造,他提出最不能忍受的只有一条:“没有书”;女儿访英,他也只有一句交代:多买新书。难怪与他鹣鲽相得的夫人杨绛先生曾断言:“他只要有书可读,别无营求。”钱先生如此钟情于书,自有他的道理。用钱先生自己的话说:“有些书,如先秦诸子,特别是孔、孟、老、庄、韩、列,如《左传》、《诗》、《骚》,如《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宋书》、《魏书》、《南齐书》,如《宋元学案》、《明儒学案》,等等,都是研究中国文化的基础书、必读书。”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多读书,多比较,多思索,就能有自己的见解。这当然是他的切身体会。钱先生到底读过多少书,碌碌如我辈者实难估计。但是,仅《管锥编》一书的引文已逾万种,杜少陵所谓的“读书破万卷”,钱老所读之书之数想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钱先生坐拥书城,手不释卷,直至“朱墨烂然,方谯周独笑”。然而,他是“读书以极其至”,而非“以读书为其极至”。钱先生说过:“假使人生是一部大书……这部书真大!一时不易看完。”所以,他在酷嗜古今中外文史哲典籍的同时,从来也未放松对于“人生”这部无字“大书”的阅读。
  钱钟书先生少年时,读书的“食肠很大”,无论是诗歌、小说、戏曲、“极俗的书”,还是“精微深奥”的“大部著作”、甚至“重得拿不动的大字典、辞书、百科全书”,他都“甜咸杂进”。这个习惯后来贯彻到学术研究当中,就成为他打通学术壁障的不懈努力。当然,钟书“钟书”到了破万卷之境,则后来无论在小说、散文随笔也好,抑或是在学术论著也罢,“下笔有如神”便是自然而然的了。
  【二】
  钱钟书的散文是典型的学者散文。所谓学者散文,大都具有较强的知识性,主旨不在于表情写景,主要的表现手段也不是抒情、写景或叙事,而是议论、说理和达意。它不是以情感人,而是以理服人,以智启人。钱钟书的散文正是以思想的睿智见长。他好像是把博大的知识海洋融会贯通,浓缩成涓涓清泉和深不可测的一潭清水。杂而博,既是其散文的内容特色,也成其大家风范。读他的散文,你会在表面的驳杂纷繁中,发现其中始终隐现着的智性思辩的光芒和严整有序、滴水不漏的推理的力量,而这一切又是在从容不迫,“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苏东坡语)的行文风格中体现出来的。如数家珍般的知识掌故、信手拈来的名言隽语、爽辣尖刻的类比分析、入木三分的刻画描摹以及让人忍俊不禁而又拍案叫绝的譬喻揶揄,让人大有目不暇接、酣畅淋漓之感。
  就数量而言,钱钟书的散文并不多。新中国成立之前的散文,主要收在《写在人生边上》,其他散文大多散见于各报纸杂志。新中国成立之后,他出过两个集子,近几年才又出过一本《钱钟书散文》和《钱钟书杨绛散文》。
  钱钟书的散文,常常语出惊人,挟带着先声夺人的力量,使你一旦开读便欲罢不能。如《吃饭》的开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只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不在女人。这种主权旁移,包含了一个转了弯的、不甚素朴的人生观。辨味而不是充饥,变成了我们吃饭的目的。舌头代替了肠胃,作为最后或最高的裁判。不过,我们仍然把享受掩饰为需要,不说吃菜,只说吃饭,好比我们研究哲学或艺术,总说为了真和美可以利用一样有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利用,所以存在;偏是无用的东西会利用人,替它遮盖和辩护,也能免于抛弃。”真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仿佛不经意间,絮絮叨叨之际,人生的感悟、素朴而又不乏真知灼识的哲理,便绵绵而来。
  钱氏文体中比喻手法的运用固然是意象审美的需要,但更是打通、博综的手法。钱氏的文章,中心意思主流思想脉络是相当清晰的,但他却并非作狭窄的专门论述,所以他的问题手法常常是旁征博引、散漫扯谈、旁敲侧击、比喻类比,这样,文章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如《释文盲》里写道:“学会了语言,不能欣赏文学,而专做文字学的功夫,好比向小姐求爱不遂,只能找丫头来替。不幸得很,最招惹不得的是丫头,你一抬举她,她就想盖过千金小姐。有多少丫头不想学花袭人呢?”自“不幸得很”以下是比喻后的散发式辐射,对喻体加工发挥,这种描写性阐述的宾意已远,揭示的动机是更深入了一步,自然使文体更加立体了。
  再者,钱氏散文还运用了讽刺刻薄的小品文笔法。如钱钟书先生的《写在人生的边上》。“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开头一句就留下大埋伏,随你想去。“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末,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具有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抄到这里,我便觉得有些心虚。让读的人心虚,正是小品文的妙处。《论文人》篇的后半段说:“至于一般文人,老实说,对于文学并不爱好,并无擅长。他们弄文学,仿佛旧小说里的良家女子做娼妓,据说是出于不甚得已,无可奈何。”“据说”两字再次出现,似调侃,堪玩味。文章开头说:“文人是可以嘉奖的,因为他虚心,知道上进,并不拿身份,并不安本分。”欲擒故纵是小品文的章法之一,有点相声里抖包袱的味道。“真的,文人对于自己,有时比旁人对于他还看得轻贱;他只恨自己是个文人,并且不惜费话,费力,费时,费纸来证明他不愿意做文人。在这个年头,这还算不得识时务的俊杰么?”最后一句有畅快淋漓之势。下面一句仍然是让笔者读来心虚的:“至于不事虚文,精通实学的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等专家,尽管也洋洋洒洒发表着大文章,断乎不屑以无用文人自居……虽然还够不上武人的资格。”钱钟书式的小刻薄初露端倪。好戏尚在别的文章里呢。《释文盲》篇开头照例是闲扯:“在非文学书里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旧衣服,忽然在夹袋里发现了用剩的钞票和角子;虽然是分内的东西,却有一种意外的喜悦。”文章写到中间,那种叫人叹服的刻薄又出现了:“说来也奇,偏是把文学当做职业的人,文盲的程度似乎愈加厉害……看文学书而不懂鉴赏,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价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色盲决不学绘画,文盲却有时谈文学,而且谈得还特别起劲。”
  作为卓越的小说家,钱钟书还常常把小说的笔法融入散文,形成了其叙事灵活自如、虚构拟人精妙绝伦的特点。如《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就虚拟了一个温文尔雅、“人性”十足、通情达理的“魔鬼”。每个读者都能从中以文为鉴,照见自己或他人的隐秘世界。这不仅是小说与散文的结合,也是知识与想象的结合。
  但钱钟书的学者散文中也常常难免有“掉书袋”的毛病,他不是为知识而知识地炫耀和卖弄,其创作(包括小说)完全可以归入“为人生”的写作之列。正如作者在解释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时说的:“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假如人生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假如人生是一本大书,那么下面的几篇散文只能算是写在人生边上的。这本书真大!一时不易看完,就是写过的边上也还留下了好多空间。”在这里,我们除了看到钱钟书的谦虚外,更能体会到他对人生的态度。
  毫无疑问,钱钟书的散文是启人心智的智者的言说,是广泛继承与借鉴中外优秀散文传统、融通中西文化的文化“宁馨儿”。
  【三】
  “写在人生边上”是值得注意的文体视角。在围城外看围城,在人生边上看人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然而走出了“此山”又如何?“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只看到钱钟书永远高高在上的立场,有些学者颇不满意钱钟书那种高于一切人的审视与幽默的超然态度。其实钱氏一直在努力追求作为一个智者,于是“他只好采用一种全知全能式的视角,这才能超脱,能在人性的、价值的、文化的最高角度获得一种客观,保有一种比一切人都聪明的灵感的洞察力”(李嘉建语)。他为谁说话呢?他只为一种存在做解释,所以,他成了一个存在主义者,一个以真理和人类价值为阐述对象的智者。
  如今,漫步在人生边上的钱先生步出书页边缘,而他的名字便留在了书底留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