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话的产生及其价值
神话产生于生产力极为低下的远古蒙昧时期。在那个时期,人类的意识开始发展,但思维能力极为简单,面对林林总总的天地万物和变化多端的自然现象,人们感到神奇莫测,不能理解。诸如天地开辟、人类起源、日月运行、风云雷电等等问题和现象,都使人们迷惑惊异。自然界的无穷威力甚至使人们恐惧不已。于是产生了对自然力量的崇拜,出现了冥冥之中有着支配自然力量的模糊观念。人们凭借自身狭隘的生活体验,通过想象和幻想,创造出人格化的神的形象;按照人们幼稚的思考,造作出神的故事,以解释自然现象,征服和支配自然力。这些故事在古代人民的口头代代流传,后世称之为神话。
神话不仅以特殊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远古时代的人类生活及历史发展进程,而且展现了远古人民的心灵世界,为探索远古时代的历史奥秘透露了许多可贵的信息,也为了解远古人民的意识、情感、精神、意志和性格提供了不少形象的资料,具有不朽的认识价值。不仅如此,古代神话还以自身的瑰丽壮伟给人们以美妙的艺术享受,具有高度的审美价值。同时,古代神话还是文学史上浪漫主义的源头,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取之不竭的丰富营养,无愧为文学艺术的肥沃土壤。
二 中国古代主要神话
中国神话的产生固然很早,但用文字记录下来则较晚,而且没有系统地记载神话的专门典籍,只在《山海经》、《庄子》、《楚辞》、《淮南子》、《列子》等古籍中保存了一些神话片断,虽不够系统、完整,内容却很有特点。
按其内容划分,现存中国古代神话主要包括创世神话、自然神话、英雄神话和传奇神话。
对于宇宙产生和人类起源的探索与解释,构成了创世神话的基本内容。天地是如何开辟的?万物是怎样生成的?人类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宇宙是怎样产生的?这个最原始、最基本也最重大的问题,是人类意识发展处于开始阶段的原始人类首先要思考的,难怪它要成为所有神话中最普遍的主题了。创世神话的创作者尽管对这些问题不可能作出科学的回答,但那些充满幻想的描述却极富魅力。例如《淮南子·精神训》所记天地蒙、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的神话,《艺文类聚》一引徐整《三五历记》所记天地混饨、盘古首生、宇宙开辟的神话,《风俗通》所记女娲造人的神话和《淮南子·览冥训》所记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祖先对宇宙开辟和人类起源这些重大问题的思考、探索和解释。虽然看似荒谬而无道理,却表现了我们的祖先认真探索、大胆想象的创造精神。
大自然森罗万象,千变万化,威力无穷,神秘莫测,使得原始人类由迷惑而生畏惧,由畏俱而生崇拜。在他们看来,大自然如此生机勃勃,富于活力,俨然是有人格、有意志的实体;而风云雷雨、山川鸟兽也往往被他们认作神灵。在这种“万物有灵”观念的启示下,他们通过想象和幻想,以有形的事物去表现无形的自然力,进而创造出自然神的形象和故事。这便是自然神话。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自然神话是颇为出色的一支。《山海经》中有较多自然神话的记载,其中不乏神奇怪异、令人惊叹的自然神形象。如“龙身而人头,鼓其腹”的“雷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的“海神”,“身长千里”,主宰昼夜明晦、冬夏寒暑的“钟山之神”烛阴,“十日所浴”的神树“扶桑”,衔木石而填东海的神鸟“精卫”等等,都是自然神话中出色的自然神形象。更值得注意的是《夸父逐日》的神话:
夸父与日逐走,人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
据《淮南子·地形训》高诱注:“夸父,神兽也。”《山海经·西山经》谓“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疑为“尾”之误)而善投”。可见“夸父”实为自然神的形象。自然神话多以山川风雷、鸟兽草木之类自然物为描述的对象和故事的主角,反映了原始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迷惑与解释,同时也表现了他们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的愿望。
英雄神话的出现意味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标志着神话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创世神话和自然神话反映了原始人类对自然界的探索、认识和借助想象对自然力的征服与支配,英雄神话则反映了原始人类对自我的认识与反思,意味着人类自身成了意识的对象、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主人,标志着神话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英雄神话中的主角,大多是半人半神或受到神力支持的“英雄”;关于他们在征服自然或在社会斗争中创造英雄业绩的故事,便构成了英雄神话的主题。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英雄神话是数量较多且极富魅力的一支,如《鲧禹治水》(《山海经·海内经》)、《后羿射日》(《淮南子·本经训》)的神话故事,颂扬了与自然作斗争、为人民兴利除害的英雄。《黄帝杀蚩尤》(《山海经·大荒北经》)、《共工怒触不周山》(《淮南子·天文训》)的神话故事,则是社会斗争的反映,描述了氏族社会部落之战的英雄。《山海经·海外西经》所载《刑天与帝争神》的神话更为动人: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故事中的“刑天”,无疑是一位敢于斗争、不怕失败的英雄。
这一系列神奇灵异的英雄群像,在我国古代神话的宝库中熠熠闪光。
此外,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还有不少关于异域奇国、怪人异物的传奇神话。它们大都记载于《山海经》中,出自所谓山、海、大荒之四裔。诸如“其民皆生毛羽”的“羽民之国”,“人面、鸟喙、有翼,食海中鱼”的“�头”,“一臂三目”、“能为飞车”的“奇肱民”(此又见张华《博物志》),“其为人兽身、黑色,火出其口中”的“厌火国”,“捕鱼水中”的“长臂国”,“一身三首”的“三首国”,“食稻啖蛇”的“黑齿国”等等。一幅幅神妙怪异、趣味横生的画面,反映了古代人民企图突破种种自然条件的限制,以改造自身生活环境的愿望和理想,表现出惊人的超现实、超自然的想象力。其中显然也含有描述远古时代华夏四裔氏族社会野蛮生活的痕迹。传奇神话数量较多,涉及面广,形象奇特,别有意趣。它们是中国古代神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中国古代神话的特色与演变
中国古代神话由于历史的、地理的、民族的原因,以致零星散乱,现存者既无宏篇巨制,也未形成完整的体系,只是一些篇章或片断。
但尽管有这样一些局限,其特色仍不可掩。无论是对宇宙产生、人类起源的“真”的探索,对勤劳、勇敢、正直、善良的“善”的礼赞,还是对崇高、粗犷、神奇、悲壮的“美”的讴歌,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祖先的思想、情感和性格。
和全人类神话一样,中国古代神话也经历了自身发展演变的历史过程。从神话的发展历史看来,大致经历了从灵性神话到神性神话再到人性神话的不同阶段。由于中国古代神话在流传过程中曾被后人不断改造、加工,以致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故以现存者而论,上述发展阶段便难以明确地分辨界定。特别是以人格化的动、植物神为标志的灵性神话,其原始面貌多已失去;而以兽形神或半人半兽形神为标志的神性神话,和以人形神为标志的人性神话,也往往混杂在一起。不过,倘细加分辨,却也大致可见其分属于不同的发展时期。
大体上看来,中国古代神话最显著的演变结果便是它的历史化、寓言化和宗教化。
历史化是中国古代神话演变的最突出表现。这不仅是由于历代统治音为了维护本阶级的利益,有意识地对神话妄加窜改;也不仅是由于中国古代史学发达较早的缘故;主要原因是由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轻视、贬斥神话,并且着意加以改造的结果。“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因而鄙薄神话为荒唐怪诞的谬悠之说,把“神”人化,并对一些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作了一番看似合理的理性的诠释,使之化为历史,载入简册,如解释“黄帝三百年”为“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大戴礼记·五帝德篇》),解释“黄帝四面”为“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太平御览》卷79引《尸子》);把“夔一足”讲成“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等等,都是对神话作历史化改造的典型实例。随着神话的精神内核被抽去,它就难免于消亡了。
神话本来就含有一定哲理,后世的某些思想家为了宣扬自己的学说,从神话的武库中选取自己需要的部分,自觉地进行艺术加工、便把它改造为寄托思想的寓言,在形象的故事中包寓某种哲理,于是神话被寓言化了。中国古代神话的寓言化,主要反映在先秦诸子之文中。特别是庄子堪称改造神话为寓言的高手。
神话与原始宗教都是原始思维的产物。神话中的“神”,本来就是先民信仰与崇拜的对象,而神话借助想象以征服和支配自然力,也与原始宗教借助巫术控制自然同出一源。神话中含有宗教的因素,故易为宗教所利用。神话流为仙话,是神话宗教化的主要表现。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西王母神话和月亮神话逐渐演变为仙话,是最为典型的实例。其共同特点是:主角由女神化为仙女,形象由粗野变为美丽,情节由荒谬走向“合理”。总之是经过了有意识的修改和润饰,掺进了方术之士的仙道观念。这无疑是神话变质、趋于消亡的又一原因。